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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精华】夜叉

2007-3-30 00:03:2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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县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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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青梅竹于 2012-2-14 16:18 编辑

读三国，有的时候，会觉得吕布的故事，如同佛经里的夜叉。

虎牢关前：

——最初的夜叉是完美无瑕的战士，他们可以在整个天界飞翔，没有一丝障碍和牵挂。

这句话也可以用来形容此刻的吕布吧？
马是好马，人正当年。
“人中吕布，马中赤兔”，那若火焰燃烧的骏马之上，一个英武的男子持戟睥睨。他背后虽然是骠悍的西凉铁骑，虎牢雄关，进退自如，但那一刻，他肯定不曾想过后退吧？纵然前面是天下各路诸侯，但在那人眼中，恐怕也不过如杂草腐木一般，挥手间便可散去，何足为惧？
“虽千万人，吾往矣”，不只是大丈夫该有此胸怀，军人也该有此气魄。
也因此开始才说：“父亲勿虑。吾觑关外众多诸侯如草芥，亲提虎狼之师，尽斩其首，悬于都门，吕布之愿也“；也因此当王匡引兵先到，吕布听得有军来，“欣然上马“。好一个”欣然“，其实这人骨子里就是渴望厮杀的吧？
于是一战而敌人心寒。
只是苍天从来不独生一个英雄，一条好汉。上苍无情，爱看的就是众生厮杀决战的精彩。但这一刻，这一人一骑，却已非一位英雄所能敌对。于是下一战，敌军队里，藏了三人。
若是稍后十数年，此三人传名天下后。问一句：刘关张，三人同心，天下间谁可敌对？
那时天下当知是无人可攀此高峰。
但英雄也有未显时。任你武艺高强，也怕世间埋没。此时三人，不过无名小辈，不在诸侯眼里，自然更不在对面那人的眼下。
于是锥到囊中，公孙败走，张三出战。
吕布那时也开始惊讶了吧？虽然“张飞渐渐枪法散乱，吕布越添精神“，但一无名下将，竟然可以和他战上许久。天下英雄，不为少也。
而且张三之后，还有关二，武艺一般高强的关羽关云长。
待到大耳儿也上时，更是百上加斤。
那一战，终于，“吕布荡开阵角，倒拖画戟，飞马便走“，还是败了。
若知道十数年后，刘关张名传天下，吕布或许虽败无憾。但当时，他心中一定惊讶迷惑气愤吧？我，无双飞将吕布，竟然败于三个无名之辈手中？
那一役刘关张成就了自己的名号，但数十年后，当这一战变成传说，甚至传奇，他们的威名，却也成就了吕布天下第一，飞将无双的故事。人们都遥想当年，虎牢关下，那人的风采，甚至一时忘却了，原谅了他那许多不是。
得之，失之，天下事，原本就难预料，更说不清楚。
但虎牢关前的吕布，无疑是巅峰的吕布，信心，武艺，斗志，状态都完美无缺，一如佛经中，开始时候，在天界的夜叉。

濮阳之时：

————然而从天夜叉们第一次受伤起，他们就开始体会到恐惧和悲伤，渐渐不能真正张开翅膀，自在翱翔。

虎牢关，是吕布一生的巅峰之战，却也是他第一次受伤吧？
面对失败，没有人可以真的完全不受到打击，吕布也是人，也不能例外，只看大小。此时看作者行文，吕布看不出任何的动摇。但对刘关张，他的心里，真的没有一丝丝顾忌么？时候未到，看不出来。
接下来吕布按照李儒的计谋杀败了曹操，然后去了长安。在那儿，他遇上了美丽的貂蝉。
这女子对他来说，或许是一个劫数。
为了她他杀了董卓，做了温侯，却也招来了平生用兵的第一次大败。
罗本中，李傕，这个看来不算厉害的角色，居然轻易地用计杀败了天下第一高手。
试看交战：
第一次交战，“吕布觑李傕等如无物，挺戟跃马，直冲过来。傕部下将士如何可当，退走五十余里……”飞将军勇猛不减。
第二次交战，“傕曰：“吕布勇猛虽不可当，智谋不足为虑。我引军守住谷口，每日诱他厮杀，郭将军可领军抄去布后，效彭越挠楚之法，鸣金进兵，擂鼓收兵，使布两下不相顾。张、樊二位，却分兵两路，径取长安。吕布首尾救应不迭，必然大败。”众用其计。”
于是吕布大败，最后落得：“吕布弃却家小，引百余骑飞奔出关，投袁术去了。”
多年以前，流氓出身的汉朝开国皇帝对另外一位天下第一高手嬉皮笑脸地说：“吾宁斗志，不斗力。”
聪明人自然都不会以短击长。
如果虎牢关是吕布的武力自信第一次遭到打击，那么长安兵败应该是吕布单独用兵的第一次失败打击。
老罗如此写道：报曰：“吕布自出武关去投袁术，术怪吕布反复不定，拒而不纳；投袁绍，绍纳之，与布共破张燕于常山。布自以为得志，傲慢绍手下将士，绍欲杀之。布引兵去投张杨，杨纳之。庞舒以长安城中私藏吕布妻小，送还吕布。李傕、郭汜知之，遂斩庞舒，写书与张杨，教杀吕布。吕布弃张杨去投张邈。……特此告急。”书中不过借流星马报来寥寥数句话，却写完了吕布那段时日的不得意和不得已，风刀霜剑的历程。
毕竟机会还是来了。
曹操的兖州空虚，吕布自然不会客气，立刻出兵占了。只是这却是他的另一个劫数。
曹孟德天下枭雄，手下智谋之士，勇猛之将，精锐之兵，从来是不会少的。被咬一口，立刻反挫，攻势凶猛凌厉。
只是吕布又怎么会就此怕了？一开始便不听陈宫拒敌良言，而是说道：“吾自匹马纵横天下，何愁曹操耶？待他下住寨栅，吾自擒之！”说来豪气纵横，自傲之意，流露于外。那一战，是吕布和曹操在书中的第二战，曹操依然十分狼狈：“操急回，无计可脱，大叫：“谁人救我！”“曹操那时刻的窘迫，竟然到了这种地步。但毕竟曹操逃出生天，吕布失去了第一个机会。
吕布也不是完全不听人出主意的，他也肯听陈宫的一些计谋。是不是在长安败后对自己只靠武勇的反思，又或者是在流浪过程中的成长？无论如何，即使是号称用兵仿佛孙武的曹操，也没能识破，濮阳夜战，吕布戟拍操头，更是曹操平生少有的大险。偏偏这样曹操还是走掉了，第二个机会也没了。
于是到此为止了。因胜而骄，吕布被诈死的曹操杀败。接下来曹操收了许褚，再次大战，吕布曰：“吾之英雄，谁敢近也！”依然自信满满，不听陈宫的话，最后：六员将杀得吕布遮拦不住。还丢了濮阳。
接下来的描写有一个有趣的地方：“……吕布引军赶来，将近操寨，见左边一望林木茂盛，恐有伏兵而回。……”吕布居然会多疑曹操有伏兵，而且退回去了，不进攻，连试探也没有。这只能说吕布已经领教了曹操用兵的利害，因此心有顾忌。他用兵的自信，已经不如以前。这却让他失去了再一次的机会。
于是下次再来，就真的中了伏兵，吕布败走，这一次他再也无力反攻，只能走去徐州。
在那儿，等着他的却是当年杀败他的三兄弟，刘关张。

下邳之夜：

——随着天夜叉们受的伤越来越多，他们会变得越来越丑陋，越来越懦弱，最后成为地夜叉，乃至在虚空中啖食鬼魂的恶魔。

英雄，都是不甘居于人下的。
射雕里，成吉思汗慨然对扎木合叹息道：“我是英雄，你也是英雄，蒙古草原虽大，却容不下两个英雄。”
连蒙古草原如此广袤尚且不行，何况一个小小徐州？
于是吕布夜袭徐州。
纵然违背了生死关头收留了自己的恩人，也要达成目标，其实看吕布一生，背叛，杀父，为的无不是向上爬吧？生逢乱世，身负天下无双的武艺，男儿汉谁不想出头天？吕布的行为自然卑鄙，但那燃烧似的野心却也让人觉得不无同感，就如同在温瑞安的武侠小说里，也有一个叫做白愁飞的男子，生平也如吕布一般。
只是这一战，却也有一个有趣的地方：“……张飞出府时正见吕布相迎。酒犹未醒，不能战。吕布素知飞勇，亦不敢逼飞……”当年被杀的枪法散乱的对手，如今不敢逼，细细读来，只觉得当年那一战，在吕布心中，未必没有阴影吧？却是埋藏到了今日，方才发作出来：“素知飞勇，不敢逼。"
老罗行文，伏线如是，当真了得。

接下来回来的刘备已经没有地方住了，只好退居小沛。收留的变成被收留的，英雄无奈时，也只得伏低做小，吕布如是，曹操孙策如是，刘备自然也如是。倒也引出一段辕门射戟的故事，吕布分开两家争斗，提纪灵如孩童，可见纵然信心稍减，无双飞将还是无双飞将，绝对不至于沦落到一般高手的行里。
偏偏张三将军不是个肯伏低的人。有的人，愈挫反挫，遇强愈强。倒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，而是纵然对面是天下无敌，既然已经拔剑，自当慨然一战。张三将军性格应当是这样的人。
于是上演盗马好戏，二人终于再战。
但这一战，局面竟然不同虎牢关时。
依然是人中吕布，依然是马中赤兔，对面不见了十八路诸侯，而是兵力弱小的刘备军。
偏生一百合过去了，老罗的文字里，少了“枪法散乱”几个字。便是张飞退走，也是：“玄德见吕布军四围渐渐裹将来，恐有疏失，急鸣金收军入城内，吕布分军四面围定。”
细细读来张三将军自然还是落了下风，但局面已经不如虎牢那么难看，倒有点后来关云长大战庞德时头一百合的感觉。
那时候吕布是不是也疑惑了：“我武艺退步了么？还是他进步了……？”
而在战张飞的时候，是不是也在困惑：“他明明武艺不如我，为何就是不怕我？我的武艺，已经不值得让人害怕了吗？”
当然，吕布的思想，或许不会如此纤细，但这一战，多少也会留些困惑在他的心中吧？
高手出招，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，就不够狠；心中存了困惑，出招就难以干净利落。吕布武艺此时未必退步，但心理方面却难免不受影响，此战的结果，是不是这种情况的反应呢？

接下来，刘备逃走，投奔了曹操。曹操和陈登玩弄吕布于股掌之上，飞将虽勇，奈何不能听陈宫的计谋？
终于到了穷途末路之日，吕布又遇张飞关羽：“飞冲入阵来，吕布奋怒，来战张飞。正战之间，阵外喊声起处，曹军突入。吕布倒拖画戟，引军东走。操两军杀来。吕布人困马乏，又一彪军拦住路，乃大刀关云长也。立马横刀，大叫：“休走！”吕布自与交战。背后张飞赶来，声吼如雷。布慌冲走，忙奔下邳。侯成引兵接应去了。”
又是此二人，吕布狼狈更胜往日。一则是败兵之中；二则是交手多次，深知此二人的利害，而知道厉害便走，可见吕布也不如往日目无余子了。
接下来被困城中，曹操刘备，猛将如云，只为了一个吕布。他如何走得出去，再不听陈宫的良谋，败局已经成了，再无反手的机会。
却也有几个细微的地方，来说吕布的信心：都说是妇人之言误事，但若是吕布信心满满，自期可胜，又何必与妇人商议？更不会听妇人言辞。此时吕布信心已经大损，所以才犹豫不决，觉得自己出战也不能胜，自己夫人的说话有理，这才不从陈宫之言。虽然自己说：“汝无忧虑。吾有画戟、赤兔马，天下人谁敢近我？”但细细读来，对比濮阳的说话“吾自匹马纵横天下，何愁……”，这次却不说自己无敌，也不说自己武艺高强，只说靠的是两样宝贝，而其实是打定了最好能用赤兔跑路的准备吧？
毕竟江湖风波急，熬到现在，他也不是当年的他了。

终焉：

——哀我一生一世寂寞，虚有其名，梦难成，债难清

不期然想到了这一句。其实吕布死的时候，心中倒未必真个寂寞：不知是对死亡的恐惧，是对曹刘的恨意，还是对貂蝉的不舍？那样比较多，也只能任人猜测。又或者白门楼上，三尺白布之前，那人回首一生，虽然无敌天下，到底一事无成，心中蓦然一阵寂寞萧索，也就这样去了？
他一生背负骂名无数，所为恶行也是不少。最后叛人者人恒叛之，也被手下背叛，失了画戟赤兔，被数条索缚作一团。他怪别人无信，却不想是自己害别人最后走到今天这一步。人多是能看出别人的错处，而不管自己的短处，但纵然刘备肯求情，曹操枭雄一世，哪里能信得过吕布，放得过吕布？结局是注定了的。
那一天，人中吕布，到底没能够死在战阵之上，痛快厮杀之中。

建安三年十二月夜，吕布的故事结束了，但其实三国的故事，才不过刚刚演完了序幕。刘备，曹操，同是英雄，同为天下，这二人的相遇，才开始了后汉三国时代波澜壮阔的新篇章。
如果是日本的田中芳树先生来写三国故事，大概会提笔如此写道：
建安三年十二月夜，一代无双飞将吕布殒命于下邳白门楼下。三国风云变幻的历史，又翻过了一页。